亭下水连空

毕竟真言趁醺酣,此间情有系,只是爱无关。

头像是亲友画的,不可以抱哦。

【少武】你们不吃饭吗(下)

*少林 故明x武当 董岚

*少武师兄弟

*几句话华暗bg 华山 江楚x暗香 关风絮

*部分少暗 少林 云外x暗香 宋顾存

你们不吃饭吗(上)

 

 

云外教人十分实在,先教基本功,然后挨打。被打多了,也就会了。故明挨打也老实,不晓得钻空子。日子就那么平静地一天天过,云外仍然经常出门,董岚并不说什么。大徒弟怀着一种隐秘的、打翻了醋坛子一般的心情,悄悄地生着闷气。也许是云外递给他点心的时候装作没看见,也许是云外寻不着他轻轻叹气时,他躺在屋檐上叼着草叶望天。

 

宽厚的大和尚一笑置之,端坐佛堂蒲团,角落中故明养着的栀子花却无风自动地摇摆起来,云外嗅到栀子的暗香,他愣了愣,轻声道:“······顾存?”

 

回答他的只有香烛的细微噼啪声。

 

董岚双手搭膝,狼蹲在佛堂后的矮墙上发呆,武当弟子没有背剑匣,脊骨抵着的薄薄一面墙后就是把他倔得像驴的师父。他想,和尚真是一种不能用常理来理解的东西,这是第几年了?我都快不记得了。他懒懒眯着的眼睛扫到穿花拂叶而来的少年,问:“你怎么晓得我在这儿?”

 

故明摇了摇头,忽然抱了董岚一下。

 

董岚的下颌抵在师弟肩头,笑了起来,摸了摸故明生着些许青茬的头顶,道:“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这样太可惜了。”

 

故明比划道:这样也很好。他在董岚跃下矮墙时候伸手虚扶了一把,便重新提起禅杖,掀开被树丛挂住的衲衣衣角,给了董岚一个从帮会厨房里摸出的果子,重新回去练功。董岚慢慢跟在他身后,用衣袖擦了擦果皮,道:“过段时间可能会有个云梦弟子过来,到时候让她给你看看。”

 

我不要紧。故明比着手势笑。

 

檐角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坐在檐下的帮主周州展开飞鹰脚上的信,看完便随手扔进烛火里烧掉,落了一片未烧尽的信角,苍劲工整的笔迹写着各安天命。周州嗤一声,向凌剑秋道:“从前怎么没有人来为我伸张正义。怎么,我报个仇就是天打雷劈,别人杀我便是天经地义?”

 

华山弟子把剑又在烛火里滚过一遭,锦帕拭亮寒芒,直到剑锋堪斩一片月,才笑道:“因为你虚情假意,作恶多端,是个十成十的魔头。”

 

周州也笑:“哎呀,谬赞。”

 

 

 

裙角坠着小铃铛的女孩儿提着灯蹦蹦跳跳,雨声淅淅沥沥,她沿着边角生青苔的青石板一路跳入深巷,沾了一靴子泥点。灯光暖黄,轻而温柔地亮着。

 

巷角堆积着纸钱燃烧的灰烬,有些纸浸了水,没烧尽,湿漉漉地贴在青砖上。满面皱皮的老太太念着祭奠歌谣,一面走一面撒着纸钱,纷飞如大雪。

 

满城浸在湿漉漉的梅子黄时雨里。男人抬起散漫下垂的眼,看了看蹦跳的姑娘:“你这样鲁莽,当心嫁不出去。”

 

“要你操心姑奶奶?”女孩双手提灯,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爬上男人卧着的高台阶,“怎么样,我的引梦术好用吧?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你的一段记忆里。”

 

男人身旁搁着一壶酒,两把刀柄缠着破烂白布的匕首别在腰后。他固执地唤这匕首一为烛龙一为沧海,嗓音里压着酩酊的倦意,喷发出浓浓的酒气儿,以至于云梦小姑娘嫌弃地用熏过香的衣袖掩住了鼻。暗香的暗影腰牌流苏坠在青石板上,被雨水浸得半湿的白衣顺着台阶往下滑。穿得这样亮,他也不怕潜行时候被人发现,酒劲儿上头,嚣张又恣意地扯开了衣领,露出半个胸膛,懒懒道:“你选的这是个什么好时候,是那年清明,我跟你哥——那个秃头死和尚大吵一架,然后分道扬镳的时候。”

 

“秃头和尚没错,但是他没死,不许骂我哥!”云梦小姑娘握拳便往半躺着的暗香脑袋上敲了一下,垂眼道,“你宋顾存白衣醉深巷,我哥青灯伴古佛,何苦呢。”她才看了一眼,就颇为不忍直视地挪开了目光,好像再看会长针眼似的——暗香的胸膛上的纹身竟然是个舒卷的云纹。

 

“云深。”他梦呓般地唤道,“你不懂的。你这样子看起来都可以当我女儿……哎哟,你是我女儿,云外是你哥哥,那岂不是昔日老情人变儿子。刺激刺激。”

 

“我看你想让我换水攻和双行云。”云深温和地轻声道,“老娘比你还大一岁。要不是误食药草,又怎会变作这个鬼样子,连情郎都找不着。休要再提,不然老娘一灯抡爆你这醉鬼的狗头,敲得你娘都不认得你。”

 

宋顾存躺在石阶上翻了个身,一头黑发也浸得湿透,狼狈地贴在额上,眼睛迷迷蒙蒙地,他醉醺醺地说:“那时候我俩吵了一架,也下了雨,他在前面淋雨一直走,我拿着伞在后面跟,没有隐身。他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我。可他偏偏不回,只是戴上那蘑菇似的斗笠走远了。”

 

喝空的陶壶被他扔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摔下台阶,便碎了一地。

 

云深顿时又沉默了。七岁小姑娘青色的裙角拖了泥点,她轻手轻脚用宋顾存半湿的衣角当帕子擦掉,又去摸名为烛龙的匕首,宋顾存不乐意了,揣起宝贝匕首,驱她道:“去去去,小孩子摸什么刀。小心我打你屁股。”

 

“那是你吧。”云深指着个抱着杏花的瘦高身影问,“那时候的你……你是要干什么?”

 

宋顾存起身,摇摇晃晃地踏着醉步往相反的方向走,道:“不想看了,丢人。我去看看那时候的秃驴见到我是什么反应,你不要跟来。反正引梦术里的东西都是假的,寻点乐子也好……当时没敢喊他。”

 

“……你!”云深恨声道,“我最见不得你们这种纠结来纠结去的人,我恨不得给你俩一人脑袋上一灯,敲里妈!!!”

 

“云外是不是新收了个哑巴徒弟?”他问,“岚岚这个小醋罐子没有倒?”

 

“我哥的事儿又跟你有屁关系了?”云深骂道,“我要是你,我俩崽子都能一窝了!”

 

“哟呵——睡过怎么了,睡过就得一窝崽子?我是个男人好不好?”骚包暗香猛翻白眼,从腰包里摸了个小盒子,抛给云深,“药,金贵着呢,治嗓子。别跟云外讲我给的。之前给他搞哑了嗓子的时候,我就吃这个来着。”他还恶趣味地冲云深眨眼睛,得到小姑娘满脸呕吐的表情,才大笑着摸了摸腰后别着的烛龙沧海,没了影子。

 

留云深一人孤零零地提着灯,她就着宋顾存留下的酒壶喝了两口,辣红了鼻尖。她转头去巷口买身衣裳,换掉云梦弟子贴身裁剪的定制装束,才再度蹦跳进深巷。

 

引梦术中的事情,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就算改得了梦境,也改不过现实。云深指尖停着翠色的蝶,想,是蝶梦我,还是我梦蝶?宋顾存潜意识里想回到这个时间,如果能改后续,他要一梦百年,还是选择真实?

 

她已经蹦跳到六年前与云外大吵一架完的宋顾存面前,奶声奶气地拽了拽男人的衣角:“哥哥,你怎么会在我家门口烧纸?”六年前她还没有变成小孩子模样,宋顾存一定认不出来。她做好了准备,如果宋顾存回答烧给秃驴,就打飞他的头。然而身旁搁着一大捆杏花花枝的男人只是面无表情地又往火里填了一串元宝,道:“烧给自己。”

 

线香被烧断了一截,显然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白衣宽袖全然不似个杀手的暗香也不管这小姑娘,显然心情并不太好,更没管这没头没尾的话会不会吓着她,只是自顾自地烧完了纸钱,又往空中扬了一把。

 

云深心里一酸,终究还是噤声。她抱着膝盖在青石板上坐下。宋顾存起身,一脚踢翻了灰烬,拂去肩上的灰烬,转身便走。白衣暗香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喂,小丫头。这是我的事情,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难过?”

 

云深回答:“想起了两个老友。”

 

 

大秃驴云外未出家时有个叫云深的亲妹妹,后来拜入云梦学医去了。妹妹只比他小四岁,可看着像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乐颠颠地骑在故明脖子上,高举双手大笑。

 

董岚:“……”董岚并不忍心告诉故明,你脖子上的小姑娘年龄比我都大。他余光暼见安生喝茶的云外,便动作迅捷地捞起云外扛在肩上,打定主意不让他安静地置身事外,道:“云深,我把你哥哥卖了去!按斤称!”

 

云外佛惯了,甚至还在顽劣徒儿的肩上动了动,换个舒服点的姿势,笑道:“啊,那可能卖得还挺多。”

 

云深骑在故明肩上,俯下身来,把脑袋搁在他的秃头上,散下云外早上笨手笨脚给她挽好的发髻,道:“故明哥哥,我借你点头发啊!”

 

故明:“……”

 

董岚肩上扛着他师父,就像扛了个大麻袋,还不忘扭头对故明道:“师弟,你记得到了时辰准时练功,一日不练便废三日功夫呢。我同师父去找帮主一趟。”

 

“……那你为什么要扛着我哥哥去??”云深脆生生地说,“岚岚,断奶警告!”

 

“他跑得慢,我带他。”董岚道,“我轻功可浪了,专门轻功上天躲单奶,翻滚躲蝴蝶,骑脸打架武当听过没有,正是在下。”他说完,嘻嘻嘻地跑了,留下云深抱着少年和尚的秃头打盹,少年和尚看看天色,快到练功的时候了,然而放下小姑娘不是,不放也不是,只好纠结地在院中间站成了一个木桩桩。

 

董岚扛着云外跑了几步,便把他放下,问:“鹿睚还在闹腾?”

 

“在。”云外理整齐衣角,少林新裁的衣裳黑红相间,裹出了一股子金刚怒目的架势,道,“他同周州,不死不休。上回同你说的事情,想好了没有?”

 

董岚随手摘了片叶子叼进嘴里,笑道,“我欠他的人情,自然要还上的。这就去见周州吧。”

 

筋骨匀称结实的大和尚扶了扶斗笠,那片被阴影遮住的暗紫色纹身便又露了出来,道:“不愿让明明听见?”

 

董岚老气横秋地道:“小孩儿有什么可听的,这是大人的事情。”武当弟子呸掉口中的树叶子,喃喃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他是小师弟而已。”

 

董岚是个从优渥家境里诞生的武当弟子,无疑习了风雅公子哥儿的真传,冬日采梅上雪,夏日煮荷上露,还生了副迷得小姑娘神魂颠倒的嗓子,又轻又快的少年音唱起歌儿来的时候,纵马塞北江南的恣意都握在这一把嗓子里。

 

他披星戴月地回来时,云深还抱着故明的脑壳,睡得像头小猪。

 

他问故明练功了没有,故明只摇头。董岚眯着困而疲倦的眼,道:“练武是你自己想练的,半途而废也是你自选的么?”

 

故明张了张嘴,垂下眼,并未辩解。董岚续道:“我从前练武,寒来暑往,未曾有一天懈怠。想要变强,哪里有那么容易?”他看上去像是生气了,语气略有些急,却又顾及着熟睡的云深,压低了嗓,却听来性感得要命。

 

武当弟子转头便往外走,故明腾出一只护着云深的手去拽他雾蓝色的衣角,然而董岚只是轻轻把衣角抽了出来,回自己房间去了。

 

五年前云深误服丹药后便有嗜睡之症,仿佛要做尽世间大梦。故明仍然小心翼翼地护着熟睡的小姑娘,她从董岚离开时睡到现在,也并不安稳,总发出些例如乌鹊南飞之类的梦呓,故明不敢把她放下,生怕小孩儿出了什么闪失。罢了,故明想,等会再去给师兄赔罪。

 

董岚在外奔波一日,只来得及蹬掉靴子便闷头大睡,迷迷糊糊间有人进房帮他熄烛关窗,他眯着眼睛瞧了两眼,看见个折了月光的发亮脑门,便重新闭上眼睛,睡得像条死狗。他清早起来才觉得不对,昨晚怕是累魔怔了,才对故明发火,然而这气又生得有理有据,他拉不下脸来同故明解释,干脆自暴自弃地板起脸来。

 

少年和尚好像并没有把插曲放在心上,提着禅杖路过狼蹲在矮墙上的董岚时,又给了他一个自己捏的小泥人。前些日子江楚闲得没事摆摊捏泥人卖钱,集市上还没有客人,他大手一挥,先捏个关风絮收匕回腰后的模样。江楚一直讲她那样子最好看,像一朵盛放在荆棘里的花儿,他一闭眼,眼前都是关风絮。故明念着阿弥陀佛,笨手笨脚地跟他学,也给董岚和云外一人捏了一个,拿笔上过色,到今日才晾干。

 

小泥人捏得十分惨不忍睹,连脸都歪七扭八,勉强才认得出是个人坐着的模样,衣裳涂了轻而飘渺的雾蓝,一个涂黑的匣子横在膝上。

 

董岚认了好半天,才认出来是自己,惊讶回头的时候,故明已经开始练武了。待他练过一段开始休息时,董岚似乎仍然狼蹲在演武场边缘的矮墙上发呆,忽然轻声哼唱起来,歌词模糊地很。董岚不常唱歌,上一回被凌剑秋他们撺掇着也没有唱,只说自己五音不全推脱,然而自小在笙歌里长大的公子哪儿有不通音律的道理?

 

他那副极清澈的少年嗓轻唱着蒹葭苍苍,待故明朝他走来时,立刻闭了嘴,清了清嗓子,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问:“什么?”

 

多云的日子,白发道人逆着光坐在矮墙上,垂下一条腿晃悠。

 

故明忽然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了。

 

 

 

飞蛾撞进灯火里,噼啪一声。

 

静默的夜里,董岚躺在屋檐上吹竹笛。听说也曾有人夜夜在长生殿后吹笛,打扰大家休息,然而却抓不着是谁,真是好俊的身法。他想着前辈们一入江湖掀起的腥风血雨,又笑了笑,自顾自道:“天下英雄出我辈。”

 

银白发丝被大和尚给妹妹编头发练手,编了一脑袋小辫子,他也没去解。

 

故明坐在窗前,沉静地练字。直到笛声停了,他才放笔,指尖从小盒子里挑出点药膏涂在喉咙上,又吞了个云深为他配的药,这才去休息。他漫无目的地想,董师兄明天又要出去了吧。过些时日,我也该出去了。

 

云外蓦然探进一张大脸:“徒弟,睡了没有?我们去打雪宗!”

 

故明:“……”怎么回事。

 

往常敢入雪的侠客们都成群结队,一个个配着神兵利器,看起来厉害得很,好像轮不到他去。不等故明问,云外就道:“我来带你快点变强呀。你问岚岚?他也去,他就是个接剑的,都这么大了还好意思跟师弟抢那点小奖励么。走了,带你单吃。”

 

怎么心血来潮要现在去?他问。

 

“因为晚上的雪山好看啊,你先收拾吧,一刻钟后出来找我。”云外回答得理所当然,离去的时候还被门缝夹了衣角,吭哧吭哧拔了半天,半点高手风范都没有了,然而那身少林弟子武学登堂入室者才能穿的震寰宇,仍然威风凛凛。

 

故明第一回去雪山,风似刀子一般的刮,群狼咆哮,剑气充斥在身边的每一寸空气里。他只记得墨色巨剑从天而降的模样,白发道长踏在半截枯枝上,手捏剑诀,眼神带笑,云外足尖在董岚的飞剑上一点,轻盈似鸿爪雪泥。

 

此刻,故明才实打实地生出了一些对快意江湖的向往——如果能同他们并肩而不是仰望,的确是很好的事情。

 

董岚打完雪宗就走了,过了一段时间才回到帮会领地。那个仿佛营养不良的黑黝黝少年似乎养白了点儿,更壮实了,个头也长开了不少。他还没出生,光头少年便先回过头来,轻轻道:“师兄。”

 

他的嗓音又低又哑,董岚从未听过,震惊地几乎要跳起来。

 

“…………………………??????你能说话了?”

 

“能了,云深给配的药,内服外敷。”故明道,“只是还不能说太多,有点疼。”

 

生肌愈骨的前一步,便是丢掉死去的部分,怎么只会有点疼。董岚未曾拆穿,找出搁在柜子里的润喉茶,泡了一杯给故明。他偏爱的雾蓝色衣衫给换了下来,穿了身嚣张如火的红衣,风尘仆仆的模样,故明在旁看了他一会儿,莫名觉得红衣不衬他。他轻车熟路地摸进董岚屋子内间——董岚不在的时候,都是他负责整理东西,把董岚云外那些上好锦缎料子裁的衣裳晾出来避免虫蛀等等,并没有人吩咐故明做这些,只是因为他乐意做,沉默无言地就给做完了。

 

故明摸出套天青色的袍子放进浴房,董岚道:“哎?你怎知道我要去拿那件?”

 

故明想了想,道:“……看你常穿。”

 

董岚沐浴更衣后,湿着头发出来。故明拿干毛巾为他擦了擦头发,董岚便叹道:“小师弟这么贴心,我都不舍得走了。”

 

“阿弥陀佛。”故明道,“师兄要出去,我也一样。”

 

“你去哪儿?”他问,“可小心点鹿睚那样的神经病。”

 

故明道:“我去历练。小僧并不想一辈子做被护在羽翼下的雏鸟。”

 

董岚愣了愣,道:“也好。”他向来对自己要求严格,对故明严格一段时光后,便因为欠周州的人情四处奔波,脑袋挂在腰上行事,对这个便宜师弟也没有上心了。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的师弟虽然是个小和尚,但也是个怀着顶天立地梦想的男人。白发的道长把盖在头顶的干毛巾扯下,随性又轻松地哼了一段远行客。

 

 

他手里攥着沉香木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将它置在另一个大木盒中。木盒分两层,下层存蜂蜜,中间用镂空木板相隔,沉香木盒子就放在上头的那一层里,古法保存才能够最大限度地留住药性。

 

少年僧人才意识到董岚的确是走了,并且没有同任何一个人交代,也不知何时回来。董岚同他讲好了,要验过他这段时间练功的成果,再送他出去,也终究没有实现。就像一个小孩等待了很久的糖果,最终不了了之,似乎同江湖里沉浮的恩怨情仇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糖果是不能够不期待的。

 

他这么想着,放了飞鹰又提起禅杖,同江楚嘱咐了几句,便出门去了。

 

故明遇见了各种各样的人物,有骂街的泼妇,忠厚老实的乡下种田汉子,有小小年纪的偷儿,也有富贵人家偷溜出来玩的混小子,他并不介意挨个帮忙。佛说众生平等,在他眼中,并没有什么贫富贵贱男尊女卑。在众生之中,他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有点呆头呆脑的和尚罢了。

 

倦鸟归巢时,故明正要往前头的村庄借宿,同村民宣讲佛法,却见路边倒着个男人。他走近,男人长发遮住半张脸孔,还风骚地挑了几缕发梳出小麻花辫,白衣曳地,酒壶就倒在手边。男人翻了个身,道:“滚远点,我看秃驴不顺眼。”

 

故明没什么脾气地点点头:“施主受伤了。贫僧这里还有一些伤药,不嫌弃的话,请用。”他从怀里摸出帮会里带来的药,放在男人旁边,起身便走。

 

男人暼了一眼瓷瓶上的图案,却喊住他:“等等。你是……云外的徒弟?”

 

故明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正是。施主如何得知?”

 

“我看这瓶子,就知道是谁的手笔。”男人坐起来,单手捂住肩膀上的伤口,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满手血污蹭在白衣上。宋顾存爱穿白衣,尤其爱血溅白衣的模样,总在期待着下一次能溅出个什么美妙的花样。他道:“我是你师父的故人,你知道我吗?暗香弟子,臭名昭著的那种。”

 

故明只动手给他包伤口,道:“不知。”

 

“哈哈,这秃子。”宋顾存大笑起来,“云深把药用在你身上了?挺好。”他打量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故明,“不愧是云外的徒弟,都是呆头呆脑的样子。”

 

“多谢前辈的药。”故明垂着眼睛包扎伤口,道,“小僧定涌泉相报。”

 

“我不需要,也不稀罕。要是云外来讲这话,还行。”宋顾存喝了一口酒,顺手把残酒浇在伤口上,痛得龇牙咧嘴,道,“我只是无聊太久了。烛龙沧海不见血不回鞘,我是个杀手,只要给钱,谁都可杀。你若听过宋顾存的名声,就不会有心思来给我包伤口道谢,而是一杖就要来伏魔了吧。”

 

“天下人都言这人坏,可他对我是好的,那么他就是好的。若天下人都说这人好,他对我不好,我也不能说他好。”故明道,“佛家也并不是一味墨守陈规的愚昧道理。”

 

宋顾存的眼角略有下垂,而唇角内收,天然带笑的面相。他道:“我是杀人不见血的地狱,现在你活着,只是没人出钱买你的命而已。钱和命,我选前者。”

 

故明没讲话,他想起云外扣起斗笠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神态,他以为自己参透了这句话,现在又不太懂了。他哪里晓得云外和宋顾存六年纠葛,早就成了一笔扯不清的烂账,三年又三年,连养不熟的飞鹰都混着养了,他们的状态着实奇怪得很,一面分道扬镳,另一面又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联系——宋顾存一纸绝交信,云外夜奔百里见他,二人静默对坐,却无他言。烛龙沧海在宋顾存指间绕来绕去,禅杖拴在云外的马上,天亮了,暗影和义士便各奔东西。

 

宋顾存想了一会儿,坏笑道:“你也是个和尚,可知道欢喜禅?不知道就去问云外。”

 

故明沉静地低头答:“是。受教了。天色已晚,宋前辈可有歇脚处?贫僧正欲去前头村庄借住。”

 

“我不同你一道。”宋顾存提起酒壶,“你去吧。我接单子这么些年,自然也有人下单子杀我。把来杀我的人杀掉,就没人敢来了。”他一根手指晃了晃,堵住故明刚要开口的劝告与问询,“别多管闲事,我不会让你看到我的行踪。”

 

故明只得双手合十,慢慢地行了一礼。

 

宋顾存笑了一声,白衣隐在夜色里,独身携着沧海烛龙远去。故明往前走了一小段,忽然闻见刺鼻的血腥气,他低头一看,草丛里躺着一只血迹干透的手。

 

故明点起火折子,慢慢接近。

 

人已经死透了,趴伏在地上,身子都僵了。他蹲身查看,少年同他差不多大,左手还捏着匕首,显然是个左撇子。故明探手去摸,想从暗紫色的暗香外门弟子服饰中寻个能代表身份的物件,摸到后颈时,却看见他后颈的红色方形胎记。

 

……?

 

他急忙将少年翻过来,盈盈跃动的火光映出一张同付大娘有五分相似的脸庞。付……福顺?原来他是入了暗香,做暗影去了,还接了杀宋顾存的单子。他在死去的少年怀里摸出一封还未寄出的家书,里头附着银票和几句问候,大意是讲等儿子凭本事闯出名声再衣锦还乡,请二老不必担心。

 

阿弥陀佛。故明垂眼。他把那封信收进怀里,用双手在树下挖起了坑。

 

他一边挖,一边想,他初出江湖时,所幸遇见了肯悉心教导的云外与董岚,还有诸多包容的帮会群众,否则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吧。也许不明不白地怀揣着梦想如眼前少年一般死去,天纵之才又如何,绝艳天纵又如何,陨落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帮少年合上眼睛,没来由地很想念董岚那片雾蓝色的衣角。

 

这一夜,故明盘腿坐在树下,念了整晚的经文。

 

他回到帮会领地,把事情和盘托出,江楚便自告奋勇地帮他去同付家大娘讲,你家的儿子在远离红尘的仙山上修行,不便下山,这是银票和家书,他平安无事。

 

于是一切看起来都皆大欢喜了。

 

江楚鬓边戴着关风絮簪上的一朵花儿,噗噜噗噜滋儿哇滋儿哇地吹着笛子,被暗香姑娘忍无可忍地一把夺过笛子,用涂着暗红口脂的嘴唇封住了他祸害别人耳朵的嘴。

 

云外同故明在佛堂中讨论理趣经,金陵千万盏孔明灯染得天边发亮。凌剑秋钓上了一尾锦鲤。

 

缺了谁呢。故明在青灯古佛之前,虔诚地俯下身去。

 

 

那一罐子用沉香木封好的药膏用得七七八八的时候,董岚才回来。武当弟子这两年间音讯全无,飞鹰照收,可从来不回。

 

白发道长放了一路骑着的鹿,由它去庭院里四处啃草,也没同人打招呼,自个儿轻车熟路地翻上了总爱躺着的屋檐角。他随手扯开发带,双手枕在脑袋下头,便睡了过去。

 

如许多年前董岚坐在屋檐上烈酒浇剑时一般,太阳还未升起。他逆着光,成了一个恣意潇洒的剪影。

 

故明踏着朝露进院,忽然见了个躺在屋檐上的道人。他轻巧跃上屋檐,把软毯盖在道人身上,坐在董岚身旁,静静地等待日出。

 

董岚醒过来时,身旁穿着吞山海衫默念经文的和尚冲他露出微笑。和尚唤他:“董岚。”

 

待他们都站起来的时候,董岚才发觉小师弟已经比他都高了。在他未曾关注的时间里,故明已经悄悄地长成了不需要他保护的大和尚,筋骨结实,肩背宽阔,却仍然是那副有点愣的模样。

 

董岚总叨念故明这样内敛不好同他人相处,巴不得他在帮会里多认识几个人,却又怀着点不知道哪儿来的独占心思,觉得小师弟的内敛该藏起来不给人看。故明像块儿不起眼的灰扑扑石头,里头是价值连城的翡翠,而他像个守财奴,又想给他人炫耀,又不想让别人知道。

 

故明轻轻牵住了他如雾岚般颜色的衣角,董岚低头去看,没有抽出来。

 

算了。董岚心想,牵吧牵吧,师哥让你牵着。

 

 

是一个小群像吧,我流讲不清楚故事。慢慢来补全脑子里没写到的边角故事。这对儿华暗结婚之后有个崽叫江疏,小名叫江小小,少年行就是他的故事。

帮主周州的故事是少武,同暗香鹿睚有点关系。是个不怎么尽善尽美的故事。副帮凌剑秋和周州是铁哥们,钢筋直男,满脑子只有练剑练剑和练剑。

变成小姑娘的云深从前也有情郎,后来情郎知道她变小了,就另寻新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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