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下水连空

整个冥界的文书都会经冥界文官之手，收在冥王殿的案头，有冥河扩建需要经费的申请、冥城有怪物打架毁了房屋地面要重建、地狱人手不够需要拨款招人通知，竟然还有冥河摆渡人收一块钱太贵的举报。

哈迪斯扫一眼心说给他们惯的，要不加到两块得了，给摆渡人一块，剩下的都缴税给冥府充公。每天死去的生物不计其数，起码能赚个狗粮钱。

冥王有一处专批文件的书房，侍女们通常只侍立门外待命，有传唤才得入内。她们手捧俄狄浦斯精心酿造的美酒和阿波罗太阳神车车轮上取下的火焰灯盏，尽心尽力地把自己摆作一尊眼观鼻鼻观心的美人像——侍奉哈迪斯是冥界的殊荣，那位大人面前众生皆要战栗，她们何敢僭越。但平心而论，哈迪斯并不喜怒无常，在冥王殿里只要谨记不乱说乱看，并尽心听从王的命令，这将是一份荣耀且报酬丰厚的差事。

冥王批文书已批出了心得，最开始他尚且提笔圈点两句，或者在文书上言辞犀利地骂下属脑袋白长，后来墨水用空了几罐，神烦不胜烦，遂取冥河中幽石刻了几个章，一枚“可”，一枚“驳回”，还有一枚刻得多些：“狗屁不通，写的什么东西”，但该章有几率伴随冥王的瞪视——实在太狗屁不通了，会被抓去投胎，不准在冥界继续祸祸了。或者会被派去冥狱的最下层看大门，苦寒之地，还容易被里头关的怪物当零嘴咯嘣嘎嘣。

由此冥王批文书很快，翻过去扫一眼，心中已有决断，啪，盖个章，下一本。冥界是哈迪斯一言堂，敢有反驳的拖去喂了刻尔帕洛斯，很节约狗粮成本。

别西卜很偶尔地会来拜访，带着他的文书，上面写了蝇神最近的研究，多半很晦涩，他故意写得叫人看不懂，然后在页底不经意地写几句似是而非的、仿佛少女的诗篇。哈迪斯不需要看懂，他扫一眼，发现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也不是要经费要神器，便随手盖了一个“什么东西”的章，发回去了。收到回信的别西卜哭笑不得，觉得这位大人果然是很麻烦的神。这成为了蝇王的一个小小的、不为人知的乐趣。

昔日人类造通天之塔巴别，以期获得神的全知全能之力，塔建成的那时，人类的语言互通了，于是神将其推倒，人类的语言体系又混乱起来。在神这里，语言的问题并不存在，神的语言是一种独特的体系，所有的语言都由此衍生，人类理解该力量后称之为言灵。

常常有这样的情况，哈迪斯翻开其中一本，是魔鬼语，翻开另外一本，是半神半人写的希腊语，又翻一本，是野兽语。

冥王淡定地批阅，任谁也不能猜出他其实根本不认识其他种族的语言文字。其实不认识也没关系，哪里有问题打哪里，先打服了一切都好说。在外杀伐果断、冷心冷面的冥王在殿里搓了一把脸，唤侍女进来添酒回灯，然后独自挑灯夜读。

他读了多少个日夜？哈迪斯也不知道。神的年岁漫长无涯，他何必去记述那些流水一样缓缓而过的东西，时间对神来说是最无趣的，但那些文字逐渐在神的眼前排列组合，万法归一，糅合回了神的文字。

他一向有耐心。